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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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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正是半下午, 冬日的暖陽斜斜從半敞的隔扇窗投入室內, 暖洋洋的,也亮堂堂的。

妻子這句話很輕, 落在魏景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,驟不及防他心跳漏了一拍。

不可置信,他定睛看邵箐。

白玉般的臉頰垂下一絲散碎的烏發, 愈發襯得她肌膚光潔柔膩。聞他回歸, 她正欣喜著,一雙杏眸燦然生輝,唇角翹起, 嘴角有一點笑渦,嬌俏極了。

只細細分辨,她那點漆般瞳仁卻未有焦點,是仰看自己方向, 目光卻不曾於他對視。

數九寒冬的當頭一瓢冰水,瞬間將魏景才冒頭的欣喜澆滅。他呼吸急促,拒絕相信, 只伸手在妻子眼前略晃,她並無反應, 他首次慌了神,急忙回頭看顏明。

顏明就站在床前, 一直沈默看著,無聲長呼了一口氣,他眉心收攏緊緊蹙起。

怎麽會這樣?怎麽會這樣?

魏景頭腦轟一聲炸響, 手足冰涼,高大的身軀不可自控地微微戰栗起來,這個沙場激戰從來指揮若定的男人,這一瞬間竟然失去了反應的能力。

“夫君?”

其實邵箐,也並非那般遲鈍的,方才脫口而出一句話,她馬上就察覺不對了。

太黑了。

她這內室,夜間墻角都會留一點燭火。況且正院庭院開闊,采光極好,哪怕是深夜,床畔左側的檻窗窗紗也能篩進一大片月光。

即便再如何烏雲蔽月,也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。

她這是,這是……

邵箐屏息,伸出手,在眼前晃了晃。

漆黑一片,如最深沈的暗夜,濃墨般無邊無際,沖不開撕不破。

她微微顫栗。

是啊,顏明可是囑咐了她很多次,痊愈之前,頭部不可再受撞擊的。

這一瞬頭腦亂哄哄的,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是孫氏和邵柏。

其餘人被安排到外室等著,聞得聲響趕進來,孫氏一聲悲泣。

“怎麽會這樣?怎麽會?是我不好,是我不好,……”

驟眼見女兒臉上失去血色,呆呆坐著,孫氏剜心般地疼痛。她悔恨不已。是她不好,她附和了那孟氏的話,讚同那水陸道場,否則,否則……

孫氏握著女兒的手落淚,邵柏也攢緊雙拳紅了眼眶,孫氏又切齒:“那該死的孟氏,該殺千刀的傅蕓!……”

聞聽到這兩個名字,魏景眸中閃過一抹嗜血的陰鷙。邵箐回神,勉強笑笑:“阿娘,我沒事。”

怎麽可能沒事呢?驟逢驚變,她笑容蒼白,人還楞楞的,仿佛有一柄利刃探入肺腑,旋轉擰動剜心般的尖銳疼痛,魏景怒喝:“都出去!”

他神色陰翳,仿欲噬人,顏明也開口趕人,候在屏風外神色凝重的韓熙等人便開口相勸。

癥狀確定了,現在得緊著讓顏明看看還有沒有補救的法子。

孫氏自知不宜喧鬧,她一直是掩嘴暗暗落淚的,雖心中焦灼記掛但被勸了幾句就一步三回頭離開了。

……

室內安靜下來,僅餘三道輕重不一的呼吸聲。

“阿箐。”

魏景聲音很啞,坐在床畔他緊緊攢著妻子的手。

“嗯。”

邵箐心頭沈甸甸的,但她並沒有後悔,再來一次,她想她大約還是會這般反應。

這是一種本能,母親的本能。

她另一只手輕觸自己的肩臂,這位置現在一動還疼,孩子月份小,那麽一撞怕是當場就要沒了。

她沒做錯!

幸好孩子沒事!

邵箐混亂的思緒漸漸理清,感覺握住自己的大手正微微顫抖,她定了定神,道:“夫君,有存山在呢,怕是很快就能好起來。”

頭部受到撞擊,有淤血壓迫導致暫時性失明並不鮮見,這種往往是能治好的。她已經盡力偏頭了,她頭部碰得比肩臂輕多了,若非舊患,很可能沒事的。

慌也沒用,邵箐是這樣告訴自己的。

“沒錯!”

妻子需要他,他是她的依靠,他現在正要為她張羅好一切當主心骨。短短時間內,魏景迅速調整好心緒,沈聲應了,再次回身看向顏明,“存山?”

原來顏明一直都在,邵箐也循著方向看去。

“我得再詳細檢查。”

先前的判斷落實,顏明並沒有半點自得。雖然他一直冷嘲熱諷斜眼看人,但大家一路風雨走來,如今又有寇月母子和寇家的羈絆,到了這份上也是格外沈重。

他一掃平日的施施然,立即道:“若她並無不適,如今就檢查,越快越好。”

問了邵箐,她除了眼睛和微微頭暈外,其餘感覺良好,他馬上讓魏景將人扶到隔扇窗前的美人榻上。

邵箐衣著整齊,魏景直接將她橫抱起,幾個大步行至榻上,小心翼翼將人放下斜倚著。顏明推開半開的隔扇窗,陽光斜斜投入室內,美人榻前更加敞亮。

冬日的風還是冷,魏景柔聲叮囑兩句,又回身迅速抱了錦被來,蓋在她身上。

他呼吸還是比平時略重,邵箐握了握他的手,他大力回握。

魏景又轉到另一邊去,將位置讓給顏明。

顏明給邵箐進行了一系列的詳細檢查。

先是翻看眼皮,又讓轉動眼珠,仔細觀察過後,又按壓穴位,最後取了金針,刺探邵箐額頭顏面乃至烏發覆蓋的頭部位置,有深有淺。

在這個過程中,他不斷詢問邵箐的感受,邵箐認真回答。

這過程長達半個時辰,最後顏明重新切脈,左右手輪流,垂眸靜聽了許久。

邵箐安靜等著,魏景一直握著她的手。

說實話,失明誰都害怕,餘生將沈浸在沈沈一片黑暗中,只要想想,都倍覺煎熬。

再會自我調節自我鼓舞,到了要被宣判那一刻,還是很緊張的。

邵箐知道很多人只是暫時性失明,但長久損傷的也不是沒有的。

她之前已經狠狠碰過一次了,還沒能痊愈。

邵箐手心有些冒汗,魏景立即察覺到了,他一直握著她的手,立即緊了緊。

魏景其實也很焦慮。

妻子失明,比他本人重傷垂死還要令他恐慌。

密林逃亡不能讓他慌亂,胸腹中箭也不能讓他失去鎮定,但此時此刻他卻控制不住心臟一陣陣發緊。

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來,妻子需要他。

掌心溫熱,魏景的大手一如既往有力,邵箐不安消褪了好些,她側臉,沖他笑了笑。

明知她看不見,但魏景是立即回以一笑,又覺不夠,如今也不顧忌顏明在側了,他低頭以唇輕觸了觸她的發頂。

“會沒事的,你別怕。”

魏景這樣告訴妻子,也這樣告訴自己。

然而有事沒事,還得顏明說了算。

顏明並沒留意夫妻倆的小動作,久久沈吟,肅然的神色是略緩了些,但眉心卻蹙得更緊。

這種奇怪的表現讓人不知該如何判斷,見他終於擡頭,魏景急忙問:“存山,如何了?”

“一個好消息,一個壞消息。”

顏明重重呼了一口氣,不等人問,徑直就說:“還好她磕得不算重,位置也偏了些,若立即針灸用藥,我有十足把握治愈。”

魏景邵箐登時大喜,只是不待二人說話,顏明就當頭一瓢冷水澆下來,“只是她身懷有孕,卻是不好用藥。”

婦人懷孕,用藥歷來需慎之又慎,稍有不妥,即會損傷胎兒乃至累及母體。

顏明這治療方案中,用藥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,無法省略。

而通經絡化淤血的藥,正懷胎婦人大忌,邵箐需要的藥量很大,一劑下去,腹中孩子立馬就保不住了。

“傷後三月,乃治療最佳之時;半年內雖略遜,但還算湊合。只是一旦超過半年,針藥效果減半不止。”

十月懷胎,瓜熟蒂落。邵箐懷孕三個月多,將近四月,正常生產恰恰在半年後。

“若你們要舍了這胎,我就給開一帖溫和的方子,不會損傷身體,她服了休養半月即開始針灸用藥,三月內必重見光明。”

“倘若你們舍不得,我這半年就先為她針灸,盡力疏通脈絡,待她誕下孩兒再針藥齊下。只是這般,我就無十足把握。”

“七成,最多七成能徹底痊愈。餘下三成,她有可能恢覆到一定程度,也有可能……”

徹底失明。

顏明沒有說出口,只魏景邵箐心中俱一震,邵箐手心一緊,魏景呼吸登時就粗重起來了。

“如何抉擇,你們好好想清楚。”

顏明長嘆一聲,但他不得不說明白:“最好這兩日能決定下來,二者用針有差異,她醫治越早越好。”

這個決定會很難,顏明知道,話罷他也不多留,直接站起來,背著藥箱離開了。

顏明走了,留下一室死寂。

重見光明。

三成機會成近視眼,程度輕重難說,最糟糕甚至會直接徹底失明。

失明。

簡簡單單一個詞,真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有多麽的沈重。

沈重得人背不起來

邵箐本來緊張微微傾身,如今力竭跌靠回榻背,她重重喘息著,睜開眼睛眼睛卻一片黑暗。

是很徹底的黑暗,死寂一片無絲毫光亮,沈沈的如同深淵。

餘生都將徹底沈浸在這一片死寂中?

邵箐發現自己是驚惶的。

恢覆光明?

誰都想的。

只是,只是……

邵箐猛地捂住腹部,微微隆起的實在觸感一如既往,只是卻要她舍了腹中孩子?

這念頭一起,她心臟登時一陣絞痛,下意識就急急搖頭,“不,不要!”

“阿箐。”

沈默片刻,魏景突然站起,他緊緊擁抱著她,讓她的臉貼著他的上腹,手摩挲著她的臉。

他手微微顫抖著,掌心濡濕一片,邵箐忽心中所感,心下一慌,“夫君?……”

“阿箐,你先聽我說。”

魏景聲音很低沈,很暗啞,沈甸甸仿佛背負千鈞之重,打斷了妻子的話後他重重喘息一聲,最終還是啞聲道。

“……阿箐,我們先不要這個孩子了,等你治好了眼睛,我們再……”

“不!”

隱有所感的一句話,真正落在耳中卻如千斤巨石驟墜地,“砰”一聲重重壓在她的心坎,邵箐呼吸一窒,她失聲:“不,不要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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